简称sp
物理加利福尼亚人
精神斯特拉斯堡人
【爱丽舍】创世记
#本世界观系列第一篇。
#我流神学，我流混乱。
——
Achtung.
弗朗西斯其实没有想过要堕落的。
他自认为天使当得还可以；兢兢业业说不上，但他也算得上享受工作的过程。
直到【伊甸园】的工程项目出现。
不知道为何，那些人认为让他去负责会是个好主意。他想抗议：他从来没有照看活物的经验！他应该在群星之间勾勒银河，创造更多的星系，撒一把冰尘充当彗星，给土星加上新的环——但伊万向他微笑并陈述信任，瞬间他感到一阵寒意涌上心头，也搁置了推脱的念头。
所有天使都知道，你绝不能得罪伊万，也没有听说过谁曾经向他说“不”。
（除了阿尔弗雷德，当然。）
弗朗西斯自忖不具备阿尔弗雷德那般大无畏精神，但这并不妨碍他在会议结束后驻足原地，唉声叹气一番：“怎么偏偏要我负责！上个【太阳系】的大工程还剩个尾巴，就这么转到别人手里了……”
菲利克斯投以同情的目光：“小行星带别人弄也可以，”他以劝慰的语气说道，“但【伊甸园】这个项目总归是非你不可了。总不能让伊万、或者阿尔弗雷德，来做吧……”
弗朗西斯想象了一秒那两位大佬负责的场面，放弃了。
“好吧，”他绝望地说，“但是这个时间给的太短了！这么点时间我只来得及造一个太阳！”
菲利克斯非常耐心：“文件上也写了，必须要在我这边【人类】项目结束之前准备好。这样等完工之后，那些人类就能到伊甸园里居住了；你该看看我干的是什么活！”他夸张地抱怨了一句，然后话锋一转，“倒是你，弗朗西斯，你也该克制一下你的完美主义了。之前听说你花了大把时间在木星的几颗卫星上，为此一再耽误进度。你该看看伊万那两天气急败坏的样子！”他眉飞色舞地形容，只差没给罪魁祸首一个拥抱了。
弗朗西斯漫不经心：“他们既然敢把活派给我，就要做好延期的准备。倒是这次【伊甸园】的项目派给我……”
“他们自然是有备而来，”菲利克斯严肃起来，眉目中却含有促狭，“我印象中这还是第一次阿尔弗雷德与伊万这么快连架都没打就达成共识的！你可猜到他们如何治你？”
弗朗西斯感到自己脚下的云融化了。他假装平静道：“说。”
“他们给你派了个副手监督！你猜猜是谁？”菲利克斯满是期待。
弗朗西斯坚持花了一秒钟在内心默默吐槽某位对戏剧性的执念，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
“是路德维希！”菲利克斯边观察他的表情，边重复了一遍，“就是那个路德维希！”
弗朗西斯确信自己只认识一位路德维希。天使该是善良的（尤其是大天使），但他现在深深怀疑这点。他从未想过天使拥有仇恨的能力，但他此刻心中充满对某两位始作俑者的仇恨。
——
Bravo.
路德维希其实没有想过要当工程监督的。
他从有记忆以来（对天使来说就是被创造以来），就一直在天堂图书馆工作。
天堂图书馆馆长是罗德里赫。路德维希是他的助手，日常主要任务是将哲学与数学整理好，然后交付馆长罗德里赫来与音乐比对，然后归类安放。
天堂有一类书是不需他们整理的，是历史书。天堂数千年或者百亿年历史（取决于视角）自然放在那里落了灰。（只是一个说法，天堂没有灰。）没有天使关心这些，毕竟每一个日夜都无甚差别，过去不值得追忆，一如未来不值得期待。
读者应该与作者同样清楚，事情会起变化。
也没有天使会来阅读其余的哲学或数学或音乐，因为他们懂得的已经足够，包括一枚针尖上能够有多少天使跳舞。
所以在绝大部分时间中，天堂图书馆是绝对安静的。罗德里赫不喜说话，这点影响了路德维希；而当他难得想表达什么时，他也以音乐而非话语为媒介。
某一天当某两位走进图书馆时（天堂的图书馆并没有大门），罗德里赫正在创造音乐。他从绝对和谐的音阶中寻找新组合，但当他认清两位不速之客身份时，他手抖了一下。
于是天堂第一次出现了不和谐音。
后来当许多事发生之后，罗德里赫第一次翻阅天堂的历史书读到此节，他立刻意识到这即是开端与源泉，“不可言喻的”，于是他为此叹息但并无悔意。
路德维希听到了不和谐音，也意识到了来客身份。
——是伊万与阿尔弗雷德。
罗德里赫停下了。阿尔弗雷德鼓起掌来：“Bravo!”
“谢谢，”罗德里赫冷淡地点头，“我还以为您为某个不和谐音鼓掌呢。”
他转向伊万，稍微友好了一些：“不知两位天使长繁忙中来此有何贵干？”
伊万笑眯眯的：“对于打扰到您，我深感抱歉。但我——”他瞥了眼阿尔弗雷德，刻意地改口，“我们希望占用您的助手片刻，还望不要介意。”
罗德里赫皱眉，看向他。
路德维希感到一阵慌乱，当然还有迷惑不解：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同时受到两位天使长（还偏偏是这两位！）的注意。
他们三个来到图书馆外。阿尔弗雷德拍拍手，吹了声口哨：“话说路德维希，你是不是认识弗朗西斯？”
路德维希一边揣摩“认识”的含义，一边点头。
“那就太好了！”阿尔弗雷德欢快地递来一沓纸，“你今天看过以后明天就来开工吧！”
路德维希呆滞地接过，最上面那张纸写着硕大的：“【伊甸园】项目计划书”；换一行，稍小的字号：“总负责：弗朗西斯”；再换一行，同样的字体：“工程监督：路德维希”。
他感到自己的大脑短路了。虽然天使既不是用大脑思考，更不会出现短路故障，但他出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某种浓浓的恶意，按理说天使不应该有这种感觉的。
他不知道再过若干小时后，某位名为“弗朗西斯”的家伙也会有类似的感受。
就在这时，伊万柔和地补充道：“我们会知会罗德里赫，想必他会理解的。也提前预祝你与弗朗西斯合作愉快。”
阿尔弗雷德笑容灿烂。
路德维希内心复杂。
——
Chaos.
弗朗西斯其实没有想过他会遇见路德维希的。
天堂天使千千万，他在星系中，路德维希在图书馆里，理论上两位并没有相遇的机会。但偏偏弗朗西斯是个热爱出乎意料的家伙。
太阳是他最满意的作品之一，但他不愿意以此作为标准。
他给某颗恒星太大的质量，于是红巨星坍塌成白矮星；他再给另一颗恒星更大的质量，于是中子星被创造出来。
其他天使并不能理解。安东尼奥说：“这当然是非常有趣啦，我的老伙计！但这些并没有什么意义，一颗星被烧完了就跟陨石一样，你知道它在那里，但感受不到能量的美，曾经的光与热只剩下一点余烬。”
弗朗西斯回答：“你总是以美与激情作为一切的度量！你需要群星来符合你的愉悦，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安东尼奥眨眨眼睛：“谁知道呢？毕竟你可是我们中最具有创造力的那个！你能够按照自己的心愿塑造宇宙，尽管宇宙的概念与星辰的能量并不是你的创造，但你能为它们赋予存在的形态，而我满足于欣赏你的作品。这次的除外。”
“你认为这些星星已经死去了吗？”弗朗西斯反问，“这两颗白矮星与中子星？”
他给中子星稍稍施力，星星快速地旋转起来，发射出他们作为天使能感知到的脉冲信号；他再给白矮星略加质量，某一瞬间星辰爆发，物质与能量随波长而色彩绚烂。
“我叫这个超新星爆发，”弗朗西斯说，“在曾经星辰的遗迹上有新的星星诞生出来。而这是自然的，无需我的干预。”
“这太美了。”安东尼奥评价道。
不，弗朗西斯想说，我不需要这些；或者说，我需要一位朋友的赞赏，但任何“美”与“丑”的评价都与群星无涉！它们也许是被怀着某个目的而创造出来，但它们存在本身并不受此影响。
——一切能量都是平等的，弗朗西斯想。
但作为创造者，他依然感到困惑不安。他将太阳系放在银河系某条臂上，将地球放在从太阳数起第三颗行星的位置，将月球给它做卫星，这一切都绝不是当初某份【宇宙】项目计划书中所要求的。他对一切细节拥有绝对的处置权，就像安东尼奥所说，他以他的心愿塑造宇宙，但他依然不清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
创造群星的目的是什么。
“为什么没有绿色的星星？”他来到图书馆，直截了当提问。
“我不确定图书馆有这方面资料。”罗德里赫轻笑一声，“您难道不可以创造出来吗。”
“不，”他心烦意乱地摇头，“不是这回事。我想说的是——”
“——因为这将是一个错误。”有谁说道，“它不符合自然规律，我们世界的规则与之矛盾。如果您执意创造出一颗绿色的星星，那您势必干扰了本来自洽的规则系统性，也破坏了这个世界的完美。”
说这话的家伙这才意识到自己缺少了自我介绍，连忙补上：“非常抱歉，我是路德维希，是图书馆里的助手。很高兴见到您，弗朗西斯。”
弗朗西斯若有所思：“您介意与我走一趟吗，路德维希？”
——
Découvrir.
路德维希其实没有想过他会遇见弗朗西斯的。
但他们已经相遇了。
弗朗西斯与他用“您”称呼，这让他舒服许多：不是谁都能忍受阿尔弗雷德的自来熟，而他与罗德里赫的长久相处也使他习惯礼节的存在。
此时此刻一切对他都是陌生的，除了“您”这个称呼。
“您从来没有离开过图书馆吧，路德维希？”弗朗西斯看出了他的局促不安。是的，他自从被创造以来就只认识图书馆，自从被赋予目的——哲学与数学，他咀嚼着，更加感觉到无所适从，他从来满足于所读到的，并没有想过除此以外的存在，他从未怀疑过自己除了本职工作以外还能做什么——他抬头看见弗朗西斯担忧地望着他：“您可以回去的……倘若这一切使您不安的话！”
“倘若这一切使您不安”！路德维希的心抽动一下：他想说，不，使我不安的不是“这一切”，——而只是您！您为什么要打扰我本来的生活呢？因为您感受到以前没有过的困惑，所以非得将相似的烦恼传染给他人吗？但我可不是您！
他几乎是孩子气般地说道：“您知道我是不会回去的。”
弗朗西斯的目光与他的相遇，他发现那一双专注的蓝紫色眼睛似乎流露出什么不知名的情绪。
到最后，对方还是没有开口，只是垂下眼帘，说：“我们走吧。”
一路上弗朗西斯指给他看土星的光环、月球的环形山、奥尔特云彗星的尾巴。他们一起观看了太阳耀斑，某一瞬间突然的剧烈的能量爆发，激烈的光与热与一切电磁辐射朝他们迎面而来，然后穿透他们的存在，尽管他们明明身属天使这种粒子与波极奇妙极精妙的组合排列，在这一时刻还是明确感受到了属于全宇宙整体的熵增；弗朗西斯激动地喊道，“现在您知道了！”
路德维希想：也许存在另一个路德维希，那个他从未离开过图书馆，不管是过去还是今天还是未来；那个他以绝对的冷漠和他自己所欠缺的从容拒绝了弗朗西斯，然后继续永恒的静默——或者他们从未遇见，弗朗西斯怀着厌烦吞下了自己的疑问，他也因此少了解答的必要与帮助的义务——可是他已经打开盒子（未来的人类将唤之“潘多拉之盒”），发现猫还活着（未来的人类将唤之“薛定谔的猫”），朝他“喵喵”叫着，毛色洁白，有一双漂亮的蓝紫色眼睛。
路德维希冷静地说：“请带我去看您最骄傲的作品！”
弗朗西斯指给他看天狼星，还有那颗伴星。
白矮星已经死亡，遗体正在冷却。
但蓝色的主序星明亮夺目。
路德维希惊住了。他已经习惯了图书馆：绝对的、有序的、属于概念与模型的图书馆，因为不存在生命也不存在死亡。而弗朗西斯以创造者的自由闯进他的生命中，指给他一个存在相对、无序、（以及死亡）却无比真实的世界——您知道您在做什么吗！他想说，但他转头注意到弗朗西斯的表情，于是他发现了对方不知道。
弗朗西斯的脸色苍白（只是一个说法），嘴唇翕动，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路德维希一下子忘记了所有要说的话。他只是说，温和地：“我相信您在做正确的事。”
弗朗西斯古怪地看着他。
突然，“您相信我！”他爆发出来，随即一声尖锐的冷笑：“您还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呢！”
他以极快的速度来到银河系中央，当路德维希竭尽全力跟上时，弗朗西斯已经选好了一颗恒星，一颗平淡无奇的恒星；然后往上增加物质、质量、能量，随便你怎么说吧。
路德维希确信，这是来自弗朗西斯的能量：一位真正的创造者，存在的目的即为“创造”，可他忍不住以创作的自由思考，创造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他难道享受随心所欲的自由吗？他拥抱混乱，但却不理解它，他应该俯视自己的创造物，却在它们面前感受到真切的困惑——您甚至找到了我，一个理应属于静止的存在，我不认识也不理解“创造”的概念，我只是怀着谦卑与骄傲亲吻“永恒”——“我相信您在做正确的事”，除了这个我还能说什么？我能够指着天狼星A说“正确”，指着天狼星B说“错误”吗？或者反之亦然！
路德维希在恍惚中想了以上这些。与此同时他看见弗朗西斯已经施加了足够使白矮星成型的能量。然后是中子星。可他依然不放手，仿佛必须要突破某个既存在于他潜意识中、又存在于宇宙别处（其实是天堂图书馆中）的限制——他停下了。
他俩默默地看着。
“这是黑洞。”弗朗西斯轻声说，“现在它们——”他手划了个圈，掠过银河系的群星与年轻的【黑洞】，“与我们至少同样伟大了。”
“您为自己创造了‘创造’的目的，现在它与‘永恒’至少同样伟大了。”路德维希听到自己的声音，然后离开了，并打算未来避开弗朗西斯，直到永恒。
——
Ernst.
弗朗西斯其实没有想过自己这么快又见到路德维希的。
他知道对方正避着他，这很明显。他后来又去过图书馆几次，每一次路德维希都在别处“理书”，罗德里赫礼貌地迎接他，双方都对某位的缺席避而不谈。
“您不应该那样对待路德维希的。”难得某次罗德里赫坦率地说，他发现弗朗西斯正用眼角余光扫视四周。当然什么也看不到，弗朗西斯腹诽，你们图书馆多高的书架、多少的书，你还不清楚吗！
他收回了目光。见状，罗德里赫轻咳一声：“他还很年轻，很不成熟……”他努力寻找措辞，最终叹了口气，“您的事不应该把他牵涉进来。”
装腔作势的家伙！弗朗西斯内心暗想，他作为馆长是真的没有预料到，自己的监护人当时竟然会答应弗朗西斯的提议，走出这所图书馆，虽然是暂时的。
罗德里赫继续说：“那天他回来后找过我。他没有说清楚发生的事，”他怀疑地瞥了弗朗西斯一眼，“但我从未见过他如此不安。”
他顿了一下，开口，甚至略去了尊称：“你到底干了什么，弗朗西斯？”
“我只是创造了——”弗朗西斯犹豫该如何准确地描述【黑洞】，然后放弃了，“——什么。”他重复，“我只是创造了什么，就像以前那样，”其实并不一样，“他只是目睹了过程，受了惊。”其实不止于此。
但罗德里赫不能够理解他没说的那些，所以他沉默不言。某些话只属于他与路德维希之间，那天他反省时意识到自己欠对方一句“抱歉”。
“我想跟他道歉，”他终于说道，“我需要见到他——”
罗德里赫沉默了。再开口时，他释放出善意：“可是他不想见到您……也许我能替您传达？”
“不，您做不到的！”弗朗西斯脱口而出，“多谢您的好意，但我已经做出决定；”他晃晃头，勉强定住心神，“我不会再打扰他的。”他斩钉截铁地说。
所以，可想而知他的愤怒与绝望，当他知道两位天使长亲自出马，把自己与最不想见到的那位分在了同一个【伊甸园】项目。
“上次你们合作不是效果很好吗！”阿尔弗雷德兴高采烈。天堂不存在秘密，除了像罗德里赫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家伙，黑洞的事早就早就被其他好事之徒一传十十传百，结果现在无人不知了。
阿尔弗雷德属于最早去看的一批。他的好心情在发现某位同僚时几乎灰飞烟灭了。他哼了一声就算打过招呼，“你觉得弗朗西斯新搞的这个怎么样？”
伊万回以微笑：“你好啊，阿尔弗！”他愉快地说：“我很喜欢奇点，你知道的……它意味着无限大的密度，无限大的热量存在于无限小的体积里，既存在又不存在！”
阿尔弗雷德评价：“这真的太符合你的恶劣性格了。”他个人还是更偏爱事件视界，既是黑洞的边界，也是能观察与探知的世界的边界，光与能量无法逃逸，外界观察者不会被内部所影响。多么美妙的未知啊！
可弗朗西斯清楚，两位天使长绝对算是特例。绝大多数天使或直接、或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不理解，连安东尼奥也只是瞅着他的作品：“老兄，你认真的吗？”
他仔仔细细打量着，围着它转了一圈。
“虽然我得承认，概念是美的！”
他停在弗朗西斯面前，再也无法忍住笑声：“你到底受了路德维希那小子多少影响哪！”
弗朗西斯不想和任何人谈论路德维希，特别是在那次拜访罗德里赫之后。他已经做出了决定，便自会信守承诺。
菲利克斯没有来看他的作品。直到那天菲利克斯替他接过文件，并一脸坏笑地告诉他的新副手名为“路德维希”之前，他都抱有那么一丝名为“他的损友对此事毫不知情”的微弱希望。
总而言之，他绝望地想，这次我可把罗德里赫得罪透了。还有路德维希，他们一定以为新项目是我故意要加上路德维希的。偏偏我自己心里清楚，这全是那两个恶趣味天使长的锅！
再遇见路德维希是在一片空旷的伊甸园中。
他尴尬地致意：“您好，路德维希。”
“您好，弗朗西斯。”完美无缺到有点生硬的礼节。
弗朗西斯决定破罐子破摔了。“您知道的，就此事我同您一样意外……锅全是阿尔弗雷德和伊万他们的！”他脱口而出，然后才发现自己说了点什么。
“我很抱歉，”他竭尽全力弥补。
完了，他想。
“我知道，”路德维希说。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发现对方一本正经的神情。路德维希不会开玩笑，他知道，但这太令人意外了。
“你……说真的吗？”他忘记了敬称，“——你确实这么想的？”
路德维希点头。“那两个家伙……”他停下来，似乎在思考用词，“真的是狼狈为奸。”
弗朗西斯大脑当机了。“狼狈为奸，”他重复。
“一……一丘之貉。”
“一丘之貉。”
等到弗朗西斯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时，他终于再也忍不住内心激荡：“他们就是两个混蛋！”
——
Fleur.
路德维希其实没有想过自己这么快又见到弗朗西斯的。
但弗朗西斯此刻正站在他面前，并为那天的事向他道歉。
等对方安静下来，满怀期待与忐忑不安地看着他时，路德维希说：“您不必向我道歉。”
弗朗西斯怔住了。
他连忙解释：“我是说，您真的没有向我道歉的必要！我从来没有因为那天我看到的——我们做到的——”他不自觉地用了“我们”，“而记恨您！”他继续说，“恰恰相反，我很感激您……因为您使我发现了一些东西，我之前从未意识到它们，本来直到未来也不能够想到这一切——”
“可您选择避开我！”弗朗西斯冲动地嚷道，话音中却不含责怪，“我知道，这些使您不安，我打扰了您原本平静的生活……您有一切理由责怪我！那天的我是自私的，向您炫耀我的作品，却忽视了您的感情……您感到困惑无措吗？您理应如此！您习惯的是怎样的存在啊！图书馆——那么多书——还有罗德里赫！我去过——但每一次都使我窒息——您是如何忍受他们！您是如何忍受‘永恒’的！”
“您已经知道了，”路德维希回答，“我选择避开您，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您……诚如您所说，我习惯了‘永恒’，那些绝对的、亘古不变的规则，我称之为【真理】——可您站在‘永恒’的面前，满怀骄傲，然后您‘创造’出什么，为它指出【开始】，却避而不谈【终结】——有始必有终，您在向我否认‘永恒’的意义！您是多么骄傲啊！即使您站在【黑洞】前面，您那么伟大、那么可怕的‘创造’！那时我认识到您已经突破了某个限制（也许是原来的自我），可您拒绝平等地对待我，或者我所倚赖的……难道您可以理解吗，弗朗西斯！”
“我现在不懂，但您可以解释给我听……”弗朗西斯恳切地说；“如果您愿意的话！”
路德维希沉默了。
“那好吧，”他终于开口，指着未来属于【伊甸园】的旷地：“请您先创造一些花吧！具体的随意就好……”
弗朗西斯虽然诧异，但还是开始了工作。每当他停下手中的活，环视四周寻找路德维希时，他总是能发现后者认真却藏着笑意的目光迎上他的。
他开玩笑：“您是一位优秀的工程监督！”
路德维希愣了一下，慌忙扭过脸去。
弗朗西斯想起罗德里赫曾经的描述：“年轻、不成熟”，然后暗自发笑了。作为天使，他们的存在都是能量不同的表达形式，自从宇宙存在或诞生或被创造以来（视角问题）他们就存在或出现或被创造了（同样的视角问题），本来就没什么年龄大小一说。罗德里赫形容路德维希“年轻”，不过一种说法，指的是性格特质。
弗朗西斯这一分心，也无法继续工作下去了。他清清嗓子：“路德维希，这些够了吧！”他只是开辟了园中的一小块，除了花还种上了草，生长得相当茂盛。
但还是太过空旷了，弗朗西斯想。但他承认自己更好奇，路德维希想要说什么。他怀有某种不切实际的希望，也许能听到对自己作品的赞美，比如“多么美丽、多么鲜艳、多么灿烂的花！”
他承认这更属于安东尼奥的风格。
另一位只是凑上前来，欣赏他的工作成果：“您的效率真的很高。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认为您需要监督……”
弗朗西斯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是这样的，”他解释，“首先，我有完美主义倾向。前两天，伊万指出我在某颗木星卫星上花费了太多的时间。您上回错过了，那时我还未开工，但下次我可以带您参观——”
“好的。”路德维希说。他问：“其次是什么？”
“我有拖延症。”弗朗西斯理直气壮。
路德维希确信：有一部分的弗朗西斯，是他永远无法理解的。他自己在图书馆工作，从未有过休息的概念，除却个别时刻聆听罗德里赫演奏音乐。
他叹了口气：“好吧，不说这个了。”
他弯下腰，指给弗朗西斯看一朵洁白的百合花：“这有几片花瓣？”
您不会数数吗？弗朗西斯的表情好像在说。可他还是回答：“三片。”
“那朵毛茛花呢？”
“五片。”
“那边那朵菊苣花？”
片刻的沉默。“二十一片。”
“这一朵雏菊？”
“……三十四片。”
路德维希停下来，期待地看着对方：“您发现规则了吗？我把它叫做【黄金比例】，”他飞快地报出一组数列。这时他感觉有点尴尬，但弗朗西斯似乎听得饶有兴味，所以他继续说了下去。
“您明白了吗？就算是您的‘创造’，它们也遵守着某种‘永恒’的准则，而这种准则在您的‘创造’诞生之前已经存在，在它们死去之后也将存在着——”他想说，您怎么会不懂呢？是您创造了那颗白矮星，是您创造了那个黑洞！
“——它们不会死的。”弗朗西斯打断他。“我保证，它们不会死的。”
您还向罗德里赫保证过不再见我。路德维希心想，但没有说破。
他接过弗朗西斯递来的：一朵雏菊花。
“我向您保证，它绝对、绝对不会死的……即使宇宙灭亡，即使我们死去！”弗朗西斯小心翼翼地亲吻这朵花，目光里是不加掩饰的温柔与欣喜。
您在说多么可怕的话啊！路德维希想。可他依然接过了那朵花。
——
Glanz.
弗朗西斯其实没有想过自己会那么享受与路德维希一起工作。
那天安东尼奥来拜访他们：“这个花园真美哇！”他由衷赞叹道，“还有，啧啧！”他的目光在路德维希身上流连了一会，在弗朗西斯脸上意味深长地停住了。
“有话快说！”弗朗西斯没好气地说。
路德维希不满地望了他一眼。他们已经熟悉到以“你”相称了，也相当熟悉彼此的肢体语言。
弗朗西斯耸耸肩：安东尼奥那可是老熟人！客气个什么劲！
路德维希扯扯嘴角：那你总得要拿出友好一点的态度……
弗朗西斯两眼望天：又不是我请他来的！然后是斜眼打量处于“谈话”中心的人物：安东尼奥这次过来，肯定是不怀好意。
路德维希闭上眼：我不跟你说了。
弗朗西斯露出微笑。
安东尼奥一直在奇怪地看着他们，这时决定放弃了。“说正事，”他满心不情愿地低下头，再抬起头来时已经换上了一幅算得上严肃的口吻。
“我们两位天使长大人，”也许是故意的含糊不清，“对你们的【伊甸园】很感兴趣呀。”重音却落在了“你们”上。
“赶紧说重点，”弗朗西斯表示。
安东尼奥说：“他们，好像打算在这里种两棵树。”
他说得郑重其事，弗朗西斯不禁重复了一遍：“两棵树？”他笑出了声：“我亲爱的老朋友啊，你刚刚说这里是花园！这一小块也许花多了一点，”他意有所指地眼角余光瞥了眼路德维希，“但你要是转一圈，可以好好数数这整个【伊甸园】里有多少棵树！”
路德维希却点点头：“好的，我记下了。非常感谢。”
待安东尼奥离开，路德维希转向弗朗西斯，显然无法理解后者的散漫：“不管伊万还是阿尔弗雷德，都不是好相与的。”
“我知道，”但弗朗西斯说，“我们又能够做些什么呢？他们两个从来视对方为唯一的对手，明里暗里争斗不休，他们的矛盾拉其他人下水简直像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同一天，弗朗西斯与路德维希一起创造了“动物”。
“我还是感觉这个园子太安静了。它有河流与盐水湖、山陂与平地、森林与花园，但只有我们站在这里交谈着，”弗朗西斯相当苦恼。
路德维希表达赞同：“你可以创造一些动物。”他友好地提议。
“动物？”
路德维希显然在努力思考如何解释：“它们是生物，有生命的；但和植物不同；它们能够呼吸（这只是一种说法），拥有自己的灵魂——”
“我理解了。”弗朗西斯温和地说。“有没有谁夸赞过你？至少我敢肯定罗德里赫没有……”他轻叹口气，“那我就成第一个了。”
他满意地注意到路德维希的耳尖随他的每一句赞美而越来越红，再也无法维持原先冷静自持的表情而捂住了脸：“别……说了。”路德维希挤出一句。
“而且你真的很可爱。”弗朗西斯补充道。
——
G2.
补充：为什么路德维希拥有“动物”的概念
法语“animal”（“动物”）——源自拉丁语“animal”——源自“animale”——源自“animālis”——源自“anima”（“呼吸、灵魂”）——源自原始意大利语“anamos”——源自原始印欧语“h₂enh₁mos”——源自“h₂enh₁”（“呼吸”）
德语“Tier”（“动物”）——源自古高地德语“tior”——源自原始日耳曼语“deuzą”——源自原始印欧语“dʰewsóm”（“living thing”）——源自“dʰéws”（“呼吸”）
以上源自wiktionary
（G2是太阳的光谱型——而弗朗西斯热爱太阳）
——
Homme.
路德维希其实没有想过自己会那么享受与弗朗西斯一起工作。
当他们完成【伊甸园】中所有动物的最后一天（那天他们创造了猿猴），菲利克斯来找他们，并告诉他们【人类】已经完成了。
“他们明天会来这里，”他说，“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路德维希一惊，意识到他与弗朗西斯的合作即将结束了。他将回到图书馆里，永恒的、静止不变的图书馆，罗德里赫演奏绝对和谐的音阶，而他坐在一边，桌上摊开永恒的哲学与数学，它们也是绝对静止的，天堂的图书馆中没有风——
没有风！而他将多么怀念在伊甸园中的日子！
雨后天气晴朗，鸟儿在树枝上啁啾，繁茂常青的树木在林间空地上留下阴影，空气清新，混杂着泥土与苔藓的味道。
海滩的沙子洁白细腻，偶而有被潮汐冲上岸的贝壳与海草。海水清澈，波光粼粼，远处天际的夕阳晕染出一片金红色。
草地上开满黄色与白色小花，蜂蝶飞舞，午后阳光慵懒适意，小溪涓涓流动。
半山腰有几头牛在吃草。
……
弗朗西斯。路德维希想，我将会多么怀念弗朗西斯！
他记得：
弗朗西斯弯下腰，然后直起身，含着笑来到他身边，摊开的手掌里是一小朵蘑菇；
弗朗西斯欢快地光脚奔下海滩，踩下一串脚印，等玩够了回来，以创造者的骄傲（与幼稚）在沙子里用手指签上：“弗朗西斯”——“&”——“路德维希”；
弗朗西斯躺在草坪上，闭着眼睛，连续唤他的名并嚷着求他念首诗听；
弗朗西斯宣布：“看我们谁先跑到山顶！”
——还有弗朗西斯，在冰川之巅的寒夜里，在寒夜的暴风雪里，悄悄拉住他的手，“等暴风雪停了，我可以指给你看那些星星。”
于是暴风雪停了，他们躺在那里，弗朗西斯开始叙述：“那是北极星。”
“我以为你有一颗特别偏爱的。”路德维希说。
“是的，”弗朗西斯回答，“但它太暗了，你现在看不见，那是木星的第二颗卫星。表面是冰层，底下是海洋。”
路德维希模模糊糊有个问题：“它——存在生命吗？”
弗朗西斯沉默了。
“我不知道，”他终于说，“即使存在，那也不是我直接创造的。”
“你不知道。”路德维希重复。
然后他脱口而出：“也许未来我们可以一起去那里，弄清楚是否存在生命——”
然后他停下了。弗朗西斯正注视着他，表情难以捉摸。
“也许”，路德维希读出他的唇形，“未来”。
但未来是属于人类的。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第二天他们就会到来，理所当然地享受阳光与雨露与草木与风。人类会随心所欲地为动物命名，人类会躺在夜色里苍穹下指着星辰为它们取名。人类会经过花园与森林，经过草地与河流，经过山丘与海洋。
也许有一天人类将穿过沙漠，来到此时此刻他们所在的这里。
你为什么要创造冰川？路德维希无声地想，并清楚自己对答案心知肚明。若干日夜之前，当他们共同站在黑洞面前，并为这奇迹与恐怖一同心颤时，路德维希就知道弗朗西斯已经拥有了某个“目标”，他曾经为此愤恨过对方的骄傲，那还是在他们成为同伴之前。
可是现在他知道了，弗朗西斯并不比他自己更加骄傲，弗朗西斯视自己为“创造”的一部分就像他把自己看成“永恒”的一部分，弗朗西斯热爱并尊重他的创造品并从未居高临下过，他欢乐地创造“欢乐”——
并痛苦地创造“痛苦”。
路德维希抬头，发现弗朗西斯正悲伤地微笑着。他想说，原谅我之前的愚蠢，我以为——那天在花园里我怎么能向你说那些话——我误解了你——多么愚蠢的错误！我现在是多么追悔莫及！可是：
——“你是真的会创造‘死亡’的。”路德维希听见自己的声音。
他突然感到很冷，简直冷透了。他不知道弗朗西斯是否习惯了感受到这么冷，还是比这个还要寒冷得多。但弗朗西斯的一只手从未放开他的，坚定地传导着热量。
“嘘，”弗朗西斯只是说，并伸出一根手指按住了他的唇。
“我在想，”弗朗西斯举起他们相牵的手，朝向星空：“也许有一天人类将到那边去。”
路德维希侧过头，看见他脸上的泪水。
这是弗朗西斯留给【伊甸园】的最后一项创造。
——
IrrGarten.
弗朗西斯其实没有想过冲突会爆发得如此突然。
人类来到【伊甸园】的第一天，阿尔弗雷德与伊万来了。
他们不是一起来的，阿尔弗雷德从东门进来，伊万从西门进来。
他们在【伊甸园】中央相遇了。
当时弗朗西斯与路德维希在现场，正在等候菲利克斯与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的到来。
两位不速之客甚至没有和他们打招呼。阿尔弗雷德停下脚步——
“我要种一棵树。”
这句话是伊万说的。他简单粗暴地无视了另一位天使长的存在，转向弗朗西斯与路德维希。
“喂！！！”阿尔弗雷德喊道，“明明是我先到的！你是不是又想打一架了，蠢熊！”
伊万微笑着不为所动：“我们约定好的。”
阿尔弗雷德骂了句脏话。
“说好了，一局定胜负？”
“一局定胜负。”伊万确认。
现场两位观众正在窃窃私语。
路德维希评论：“我不知道他们经常打架。”
弗朗西斯回答：“我很确信整个天堂只有你和罗德里赫不知道这个。”
路德维希解释：“我以为天使长应该做表率的。”
“……你还是太年轻了。”弗朗西斯僵硬地说，“但我比较好奇，他们到底‘一局定胜负’比的是什么？”
“种树，”伊万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身边，此刻正一脸“和善”地看着他们。
路德维希刹那间脸色惨白，弗朗西斯确定自己受到了一万点惊吓：“种……树？”
“种树。”阿尔弗雷德扬起头，显然为自己重复了伊万的话相当不满。“我跟他，”咬牙切齿的，“比赛种树。”他转向伊万，大声宣布：“我种的树绝对比你强！”
“哦？”伊万故作吃惊地睁大眼睛，“那我可相当期待呢。加油啊，阿尔弗～”
弗朗西斯花了许久才缓过神来。
他戳戳身边的某位：“你还好吗？”
“不，”路德维希仍然保持石化的状态：“他们说比赛……那裁判是谁？”
“不是你们！”突然冒出来的熟悉声音，“放心好了！”菲利克斯蹦跳着接近他们，身后还簇拥着一大群天使，弗朗西斯相当确定他看到了安东尼奥的身影。
菲利克斯指指身后，再指了指自己、弗朗西斯与路德维希：“今天我们都是观众。相信我，这可是一出大戏！”
“人类呢？”弗朗西斯询问。
“他们暂时不在这里，”菲利克斯神色复杂，“但他们会来的。”
他在瞒着我们什么，弗朗西斯想，我从未见到过他如此严肃的表情。于是弗朗西斯凭借他对至交好友的熟悉，准确地把握住了事态的严峻性。
但路德维希拉拉他的衣袖，并示意周围的群众与不远处的两位天使长：“这里不方便说话”，弗朗西斯接收到这一无声的讯息，也闭上了嘴。
管他呢，他告诉自己，我们总归会知道的。不管发生什么，我总归要去面对，幸好不是独自一人，而是和他一起。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路德维希。
不！弗朗西斯责骂自己，我怎么能这么想！我明明清楚，这一切本来与路德维希无关，我本不应该把他牵扯进来的！我应该在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境地之前就想清楚的！而现在又是什么？更深的、更复杂更庞大的混乱！
原来那个目光单纯的路德维希已经死去了，是我杀死了他。
现在这个路德维希甚至能够安慰自己，温声劝“不要担心”，那双湖蓝色眼睛似有波光浮动。
“我改变了你，”弗朗西斯喃喃自语，“你赶紧回去——回图书馆去！”他狠心推开了路德维希，尽管他依然留恋那份关切的温度。
路德维希愣住了。
“你没有！”突然他急促地开口：“难道我不再是原来那个我吗？经过了那么些岁月，但时间对于拥有无限的我们算得上什么！难道我不是与那时同样年轻吗？罗德里赫向你谈起我，说：‘年轻的、不成熟’的路德维希！我还记得那一天，就与我记得昨日同样真切！”他越来越激动：“你仍然以为你有伤害到我！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样？我以为你更加明白的！”
弗朗西斯轻声道：“听听你说的话吧。你希望说服我吗？先说服你自己吧！”
他准备离开，不管哪里都比现在这处要好。他是真的没想到路德维希的反应会如此剧烈，更没有想到自己会与他闹成这样的局面。
路德维希没有跟上来。
但弗朗西斯听见背后传来某个微弱而悲伤的声音：“我只是遇见你了。”
他克制住自己回头的欲望——所以他错过了下一句：“但这并不一定是件坏事。”
与此同时，伊万种好了一棵树。人吃了树上的果子，就不会死去。
阿尔弗雷德也种好了一棵树。人吃了树上的果子，就能明善恶。
——
JusQue.
路德维希其实没有想过冲突会爆发得如此突然。
上一刻弗朗西斯还离他如此之近，辐射出他已经习惯的光芒与热量，下一刻就只剩下他了。
这句话也许说的不对，因为菲利克斯正在安慰他，虽然他一片茫然中没有听清具体的话。
伊万递给他一颗果子：“吃吧，小路德维希，吃了这颗果子，您就不会死去了……您应该快活起来！”他以责怪的语气说道，“您不应该过分悲伤的！您将永恒地活下去，弗朗西斯也是一样，在未来您们还将遇见对方，您得知道——好好活下去！”
我知道的，路德维希想，可您一无所知！您甚至还不知晓问题，却自以为懂得答案！弗朗西斯——他沉痛地回想起，在他们第二次见面时，坦诚地说明自己——“并不懂！”您难道能够谈论“永恒”吗？“活下去”，可是难道您真的已经理解这句话？您熟悉生活的欢乐与痛苦吗？没有痛苦并不等同欢乐，而一旦欢乐停止，又是怎样的痛苦——只有一点您是正确的：我确实应该活下去！哪怕是怀着过往欢乐的回忆，沉默而痛苦地忍受下去……
他接过了伊万递给他的果子。
与此同时，弗朗西斯接过了阿尔弗雷德递给他的果子。
有可能阿尔弗雷德以他敏锐的洞察力（他热爱伪装这项不存在）已经意识到了事件的大致眉目。毕竟安东尼奥跟随了弗朗西斯一路，从劝说（“唉你们俩到底有什么好吵的”）到哀求（“弗朗西斯我求求你再想想现在还来得及赶紧回去把话说清楚”）。
“我放弃了，”安东尼奥坦承。
阿尔弗雷德评价：“弗朗西斯，你看起来简直糟透了。你还好吗？”他发现弗朗西斯盯着他种的树，仿佛失魂落魄。
没有回答。
阿尔弗雷德脸上写满大写的疑惑：“谁能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
“情感问题。”安东尼奥简明扼要地概括。他补充，“我个人猜测因为弗朗吉从图书馆拐走了小路易斯，罗德里赫作为监护人肯定很不满意，他肯定去跟弗朗吉谈过了，然后现在就弄成了这个样子。”
事实真相：弗朗西斯在【伊甸园】项目开工第一个休息日去拜访了罗德里赫。他们友好地交谈了一个上午，谈话内容包括宇宙、音乐、以及某两位天使长颇可议论的品行。馆长与访客依依惜别，并出借了几本他相信会对“你们”（划重点）工作有所帮助的书籍。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阿尔弗雷德满怀同情：“你又没做错什么！错的明明是罗德里赫那个老家伙！你干的是对的，把路德维希从书堆中拯救出来，给他看这大千世界的五颜六色！而且他自己也是心甘情愿吧？你情我愿的事！说真的，弗朗西斯，你得有点自己的判断力……要不你吃了这颗果子？”
弗朗西斯想：阿尔弗雷德不是混蛋的时候，他就是个笨蛋。问题在于，我从不相信自己是无可指摘的。包括我刚刚这个决定，它有多么软弱可鄙！……而且伤害了路德维希。也许存在某个更好的办法——可是我担心在思考的过程中我会失去行动的勇气。像阿尔弗雷德这种家伙，一旦认为某件事是对的就会去做，事情做完了也绝不后悔，从始至终相信自己——但我不是他！而他是对的，我确实拥有自己的判断！
当弗朗西斯在吃果子的时候，他询问阿尔弗雷德：“你们这种好了两棵树，到底要怎么比赛？”
与此同时，伊万回答路德维希：“裁判是人类。他们吃哪棵树上的果子，谁就赢了这局。”
“可是他们根本不懂这两棵树意味着什么！”路德维希脱口而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他惊诧地瞪着菲利克斯：“可你知道的！不管人类选了哪棵树，他们都会得罪另一位天使长；他们会受到报复！你怎么能同意这样的要求，菲利克斯！”
“你以为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平静的回答，“至少人类会有选择的机会。”
突然——弗朗西斯的尖叫——他知道同样的事了。
眨眼间他出现在他们面前：“我要——和你绝交，菲利克斯。”弗朗西斯很少有这么愤怒的时候，“你至少能早点告诉我的！”
“然后呢，你能做什么？去说服阿尔弗雷德和伊万吗？”菲利克斯咬了咬嘴唇：“但是我对人类有信心，我相信他们能够自由做出选择，他们会顺利的——”
他被弗朗西斯打断：“说得你好像能从两个天使长手里保护他们一样。”
路德维希一直竭力不去注意弗朗西斯。所以是他先观察到：“那两个人来了。”
——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男人显得有点紧张，女人倒是好奇地观察着他们。
菲利克斯开口：“这棵是生命之树，吃了它的果子，你们就不会死，永远享受年轻的生命。”他指伊万种的这棵。
“那棵是知识之树，吃了它的果子，你们就能辨明善恶，这是宇宙间最重大的知识。”他指阿尔弗雷德种的那棵。
菲利克斯的手垂下。“你们只能选一棵树的果子，”他低下头。
女人提问：“我们能选的不一样吗？比如我选这棵，他选那棵。”
“诶！”男人紧张地插话，“你选哪棵，我就选哪棵。”
“你自己没有想法吗？”女人问男人。
“听你的，”男人跟女人说。
“那好，”女人点头，“我选那棵。”她指着知识之树。
……
女人与男人吃了树上的果子。
……
“怎么了？”女人打破沉默，“难道我们做了错误的选择？但是你们说，我们能自由选择的！”
菲利克斯回答：“不，只是这有些突然，他们还没反应过来。”
他停了一会儿，终于说：“对不起，但我有点好奇，你为什么选了那棵树？”
“因为我比较喜欢苹果，”女人回答。
——
Krieg.
弗朗西斯其实没有想过事态发展得如此之快。
他听到了所有的对话，当然了。但他依然在咀嚼在消化刚才发生的这一切，包括那一句“因为我比较喜欢苹果”。
女人与男人安静地站在那里，同情地看着他们，体贴地等待他们消化完成。
下一个打破沉静的是阿尔弗雷德，这并不令人意外。
他说：“操。”
然后他说：“你输了，伊万。”干涩的，似乎这并不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
阿尔弗雷德死死盯住伊万：“我们说好的，一局定胜负——”
伊万回答：“这一局还没结束呢。在此之前，这两个人类将先衰老，然后死去。因为他们拒绝了生命之树的果子。”
两个人类没有出声。从他们的神情中，弗朗西斯意识到，他们已经明白“衰老”与“死亡”的含义。毕竟他们已经吃下了知识之树的果子。
（女人说：“我不后悔。”
男人说：“我也不。”）
“但是！”菲利克斯说。他重复：“但是，他们将拥有自己的孩子，他们的孩子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他们每一代都将承受衰老，还有死亡，还有其他种种的痛苦，”他的目光扫过弗朗西斯，“但他们依然能经历欢乐，他们的孩子也可以，一代一代、生生不息……”
“可他们每一个人都会死的。”伊万垂下头。
“他们本来不知道死是什么！”阿尔弗雷德脱口而出，“这是因为他们吃下了知识之树的果子——”
“喔？”伊万抬头，危险地微笑，“你愿意承认这是你的责任了？”
“伊万，你这个该死的混蛋。”阿尔弗雷德反唇相讥，“他们现在比整天浑浑噩噩地活着要好多了！”
“杀人凶手阿尔弗～”
阿尔弗雷德恶狠狠地蹦出一句：“至少‘杀了你’我还是做得到的！”
“我可以把这个看成正式宣战吗？”伊万轻轻呼出一口气，“这次可真的是一局定胜负了。”
阿尔弗雷德面无表情。突然他一拳砸中了伊万的鼻梁。
干得好，弗朗西斯想。
——
Lendemain.
路德维希其实没有想过事态发展得如此之快。
战争爆发了：从阿尔弗雷德与伊万之间的私人争端，上升到两方支持者的大混战。
双方都指控对方“骗子”与“杀人犯”。
双方都撒过谎。
双方都杀害过另一方的人。
——这只是种说法，毕竟他们并不是“人”；唯二的两个人类正在伊甸园享受剩下为数不多的日子。
他们在杀死同类，曾经的亲人、友人、熟人——路德维希逼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弗朗西斯现在是他的敌人。
还是不要想下去，只是继续杀下去吧，杀呀、杀呀！
最开始时路德维希告诉自己只是正当防卫：敌人朝他冲过来，在那一刻他脑海里空空如也，除了一遍又一遍重复的一句：“活下去”；于是他活下去，敌人死了。
也许开始真的是正当防卫吧，他手无寸铁；但他很快发现，战斗与杀戮的技巧如同本能。他选择拥抱它们，但不是全部；他提醒自己保有最后一点理智，好让他辨认清楚每一个被他杀死的脸，当他注意到某双熟悉的蓝紫色眼睛有映出他的身影，他不会来得及停下，他不会停下，他会杀死他的敌人，
——然后记住并在未来每一个日夜悔恨，是他亲手杀死了弗朗西斯。
但战争的第一天结束，他没有看见弗朗西斯。
他竟说不清自己的侥幸与失望哪个更多一些。
那个夜晚他回到了图书馆，发现他告别太久的图书馆已经加上了大门。是罗德里赫干的，他知道，以防双方杀红眼的跑进图书馆肆虐。
他敲了敲门。
“是我，”他哑声说。
门开了。
罗德里赫疲倦地看着他。他没有戴眼镜，路德维希注意到，并第一次注意到他的眼神有多么苍老。
令人窒息的沉默。
路德维希逼迫自己开口：“我想拜托您……寻找弗朗西斯。”他犹豫了一下，“您还好吗？”
罗德里赫没有移开目光。
“您杀了多少人？”他突然发问。
“什么？”
罗德里赫重复：“您——杀了——多少人？”
“……我记不清了，”路德维希回答。
又是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
“您不能把血带进来……”他轻声说，“我也不应该出来。至少在事情结束之前。我很抱歉……”
然后，他向前一步，在图书馆的大门口，给了路德维希一个拥抱。
“再见，路德维希……”告别声微不可闻，散入夜晚的寂静中。
那个夜晚的后来，路德维希回到了伊甸园。
就在那个来自罗德里赫僵硬而温暖的拥抱时，他知道弗朗西斯在哪里了。
在冰山之巅，就着群星的光芒他发现：“弗朗西斯。”
他有太多想说的话，却发现自己并没有能够说的。他想说我知道你相信阿尔弗雷德不比我相信伊万更多，那两个家伙都已经无药可救，而我们两个只是在某一刻意识到自己其实并没有选择。他想说，其实我羡慕那两个人类，他们能够自由地选择，能够自由地说出“你选哪棵，我就选哪棵。”
我们两个一直在相互追逐着、躲避着，解释自己、理解对方，同时理解彼此之间存在多么广阔多么寒冷的真空。
就像天狼星A与天狼星B一样。假若引力使彼此足够接近，假若引力使主序星的能量传递到白矮星，假若白矮星因此质量超越了某个固定值：那么它将爆炸，明亮而璀璨的超新星爆发。
我们距离彼此太近了。
如果离得足够远、足够安全的话，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也许弗朗西斯会在某个休息日来到图书馆，也许他们会关于某本书某一段内容进行激烈但有度的讨论，也许他会说：“再见，弗朗西斯”，并平静地期待另一个休息日的再一次相见。
但现在，在这条世界线的此时此刻，路德维希说：“再见，弗朗西斯”，并清楚再也不会有下一次见面了。
弗朗西斯朝他悲伤地微笑。他将在第二天离开。
——
Morgen.
弗朗西斯其实没有想过这样离开路德维希的。
他一夜无眠，但他确认路德维希睡得很香。阖上的眼皮细微而快速地抖动，是了，弗朗西斯想，他在做梦。
梦境不是弗朗西斯的领域。于是他默默请求：如果路德维希梦中有他出现，请务必保证等路德维希醒来，他将不会记得这个梦。
弗朗西斯听见寒风在深夜中的呜咽声，于是他知道自己的请求被允诺了。
但梦并不是现实，他想。如果我能够做到，或是我知道谁有这种能力的话，路德维希将不会记得我！那样对他来说“弗朗西斯”只不过一个平淡无奇的名字，【伊甸园】只是一个还算重要的项目工程，群星也与他无涉！
但我绝不会忘记他。不管回忆将使我多么痛苦，我将小心守护每一毫厘——我将要失去他了。
除了回忆我将一无所有。
弗朗西斯抬头，望着满天繁星：我要去的地方，你们的光不能够陪伴我；但是请看顾他吧！请以你们的光，照看并安慰路德维希，使他不至于为你们创造者的离开而忍受痛苦——
天空的某一角露出鱼肚白。天要亮了。
他低下头，最后一次凝视路德维希这张他熟悉的脸。
他俯下身，亲吻了路德维希的额头，希望皱紧的眉头可以化开，同时清楚这将是最后的祝福。
路德维希醒了。
睡意朦胧的：“你要到哪去？”
“我将到‘未知’中去。”弗朗西斯这样回答。
刹那间路德维希清醒了，他满脸惊愕与悲哀地看着弗朗西斯。
“不要这样看着我，”弗朗西斯温和地说，“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我会离开的，在我们被迫杀死对方之前。”
路德维希不知道自己说了点什么。“你会死的”，“你会死的”，他语无伦次地重复，也许事不至此，还有别的办法……
“你知道没有的。”弗朗西斯平静的，“我是‘创造’的主人，而你说过的，‘有始必有终’——”
——而现在《创世记》应该结束了。
——
Nuit.
路德维希其实没有想过这样离开弗朗西斯的。
他看着弗朗西斯以飞蛾扑火的绝望与勇气接近银河系中央的那个黑洞，在他们周围银河系的旋臂灿烂，在星云中孕育着新的恒星。
他们已经道过别。
弗朗西斯让他停下，“就在这里吧，往前引力会越来越大。”
于是他看着弗朗西斯的背影离他越来越远。
他知道弗朗西斯还没到达黑洞边缘的视界，他还能看到弗朗西斯；他还知道此时弗朗西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身体上下所承受的引力差足够将任何一个意志不够顽强的存在撕裂。
可他还能感知到弗朗西斯的存在，明亮的弗朗西斯、灼热的弗朗西斯。
他们遇见了彼此，并未错过，只是阴差阳错，某一个时刻突然发现结局只剩下一个。
他们相遇，然后失去。
不过如此。
……
然后他听见，他不应该听见的，他满怀惊愕地听见，某个没有被黑洞引力吞噬殆尽、断断续续的句子，他熟悉这个声音几乎甚于他自己。
“我爱你。”
……
弗朗西斯说；弗朗西斯告诉他：他爱路德维希。
他以前从未说过，从来是克制的、温和的；但到最后，当黑洞的未知即将吞没他的光，他突然下定了决心要最后燃烧这么一回；于是他释放出他还剩下的所有能量，属于真正的“创造者”在《创世记》终章所能够拥有的能量，赋予了一句话中。
（黑洞无法阻止超新星爆发）
第一句，最后一句。
然后路德维希感受不到弗朗西斯的存在了。除了此刻堆积在他心头无法散去的光热。
弗朗西斯越过了黑洞的边界，而这便是终结了。
路德维希迫使自己的注意力从黑洞身上移开。
他发现：漫天的星辰依旧，不为所动。对它们来说“生”与“死”都是极为自然的事。
路德维希想，他留下了你们。现在只有你们和我了。
（还有伊甸园，但路德维希刻意不去想它的存在）
突然他意识到：还有那朵花。
那朵从伊甸园的泥土中诞生，无意中被选中赠与他的那朵雏菊。路德维希一直随身保存着它，小心翼翼地照看这柔弱的花——
但弗朗西斯曾经亲吻过它。他曾经保证过，这朵花不会死去，直到所谓的“永恒”——
“我爱你。”路德维希在绝对的静止中说。
然后他将那朵雏菊凑近了自己的唇。
——
Omega.
菲利克斯说：“我是欧米迦，我是阿尔法。”
“是这样的，如果路德维希有在图书馆读到关于‘量子纠缠’的说明，他就能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量子纠缠：当几个粒子在彼此相互作用后，由于各个粒子所拥有的特性已综合成为整体性质，无法单独描述各个粒子的性质，只能描述整体系统的性质。’
“这正是路德维希与弗朗西斯之间所发生的……
“他们将活下去，享受欢乐，或者忍受痛苦，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们将一同活下去。”
菲利克斯说：“而我将执行我唯一的权柄。”
【复活】。
……
——
（懒得搞注释or后记了，索性搞个Q&A环节：
Q：为什么是大波波？
A：首先因为“Christ of Nations”（密茨凯维奇《先人祭》），其次因为作者一直对魏玛三角（法德波）怀有感情。
——
Q：爱丽舍什么时候一起去木卫二？
A：伽利略1610年发现这颗卫星，给它取名“欧罗巴”。欧洲航天局计划探测欧罗巴及木星其他两颗卫星，任务名为JUICE（JUpiter ICy moons Explorer），计划于2022年发射，2029年到达木星附近。欧洲航天局2019年预算法国28.1%，德国22.2%，加起来占了一半多真实我给爱情上锁。
——
Q：为什么这不能算是严格的《好兆头》paro？
A：因为作者思考时确信，所有出场角色中唯一会相信“不可言喻的”（ineffable）只有少爷。全篇唯一一次出现“不可言喻的”这个词也是在关于他的段落。但这个系列确实是GO的读后感，未来可能有更加贴近GO剧情的故事。
——
Q：所以这会是个系列？
A：是的。每篇的剧情并不一定连续，所以整体不能算长篇；每篇出场角色也不一定相同。我目前想好了阿普、马修、还有伊双两个的设定（还有一部分他英）。但所有都隶属于同一个世界观，虽然因为本篇结尾大波波重置了一下（？）所以未来面板会变（？？）不要在意。
——
Q：什么时候能决定他英设定？
A：10.31（微笑）
——
Q：本篇每节小标题是什么意思？
A：其实这算是彩蛋！各种双关中文无法表达但我恳请会法语/德语的筒子翻回去看一下！有什么想法欢迎在评论区留言！
——
Q：“梦境之主”是谁？
A：我觉得还挺好猜的（捂脸）大概设定参考盖曼聚聚《睡魔》，我还挺想写他的（
——
（最后悄悄求评论！问题也相当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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